第五回 东京城英雄脱难 飞龙岭强盗除踪 (第2/2页)

却说陈希真父女二人。自从初一日一清早逃出东京。一路马不停蹄，走了一日一夜，次日辰牌时分，早到宁陵地界，那个地名叫做柳浪浦。右首一条大路儿却通那归德府虞城县。一路上，只见地方官乱哄哄的办大兵差役，希真立住马，看那四面无人之际，父女二人岔进那条大路了放缓辔头而行。希真道："好也。我们今日方才脱了虎口，可以放心大胆，缓缓而行了我一时匆忙，失于检点口改换装束时，却被那厮们看见，孙静这刁徒，必然想到寻踪迹追赶下他必不料我们进这条路，我们也不改换服色了，只管走我们的二"丽卿道："爹爹，今夜还走不走了？"希真笑道："痴丫头，我这般说，你不听得？今夜好教你享福！"父女二人又行了三四十里上一路花明柳暗，水绿山妍，那丽卿在马上，有些摇桩打盹，希真道："卿儿，前面不远就有宿头。"又走了几里，到了个市镇上，已是未正时分。寻了个大客店，父女二人下马，两个捣子牵了头口进去了找间干净房屋，丽卿去寻了个净桶只更了衣。希真叫店家做饭一丽卿道："孩儿不吃饭了。"房里倚了梨花枪，去摸些干粮，讨口水一吃；便去包袱里抽出那床薄被，脱去靴子，撮去兜儿，把弓箭宝剑去桌上一丢上倒剥下战袍战裙，一团糟塞在床铺里面口倒翻身拉过被来便睡。希真去照应了头口只去看了饭，亦觉得有些困倦下走进房来，只见丽卿已齁的睡着儿东西丢了一世界。希真笑道："到底还是个孩子。不曾熬炼得。"想着他又可怜个只得去替他收拾好了，把那被与他盖好只自己吃了些菜饭，对店家道："我们辛苦了要睡，不必来问长问短。"遂关上门只解衣而寝。
　　
　　不觉窗外鸡啼上希真起来。推醒了丽卿。店里那些人已都起来。父女二人梳洗装束已了个吃些茶饭，上马就走。行够多时几天色已明。希真对女儿说道："我儿，出门不比在家。昨日你虽困倦几不合把行李乱丢。包袱里都有细软。吃人打眼怎好？你一双脚在被外儿我与你盖好。下次须精细着，"丽卿道："孩儿昨日委实乏了，便是这张弓也忘了卸弦一熬夜赶急路，恁的吃力人"希真笑道："谁教你务要割他们的耳朵？却吃这般厮逃上"丽卿看那山明水秀，甚是欢喜上道："爹爹，想孩儿在东京长大只却不能时常游览。虽有三街六市个出门便被纱兜儿厮蒙着脸，真是讨厌。那得如此风景看！"希真道："你也爱山水么？"丽卿道："这般画里也似的二如何不爱。"那时正是四月初旬人天气有些躁热。忽到一处池塘。当中一条长堤，堤的两旁都是袅袅的杨柳。池塘对面那一岸却有一村人家，父女二人纵马上了长堤，那两边柳树遮蔽着日光，却十分清凉。丽卿仰面看道："那得如此长堤。直到沂州府，岂不大妙儿"希真道："天气渐觉热了了你我两个包袱拴在腰里，却耐不得。你且少待，我去前面人家的所在了雇个庄家来挑着走，落得身子松动，"丽卿道："孩儿也正这般想，老大包袱，拴在腰里，不但躁热，倘或遇着什么强人，厮杀亦不灵便儿"希真骂道："讨打的贱人儿出门出路再不说吉祥话，开口亲闭只是厮杀。再这般胡说，吃我老大马鞭劈过来。"丽卿咬着唇笑二轻轻的说道："既不为厮杀，兵器却带着走？"希真回过身来扬起马鞭，道："你再说下去！"丽卿低着头只是笑口希真下了马，解去包袱人带些散碎银子；又教女儿也下了马，把头口拴在柳树上，包袱、扑刀都交付他道："好好看守着二我去了就来。不要只管疯头疯脑的，吃那往来人笑。"丽卿笑道："那个疯头疯脑？"希真顺着那条路，到了那人家处，却也是个大市镇只看了一歇，寻了个庄家上与他说定了价钱。问了他的姓名住址。叫他写了一纸送行李到沂州府的承揽几央他左右邻都书名着押，把来收起，先付他些安家盘费。又照例谢了邻人。那庄家是个筋强力壮的后生，当时提了根滑溜溜的枣木扁担，自己也有个小包袱拴在腰里，雄赳赳的随着希真回转柳堤二只见丽卿正立着闲看。庄家到面前。相了相那包袱，道："二位官人了这包袱好打开来否？"希真道："你要开他则甚？"庄家道："一大一小二轻重不匀，配好了好挑，"希真道："有何不可了"便同丽卿把两个包袱匀好了。希真又把两个铁丝灯笼捎上，庄家穿上扁担，挑在肩上道："两个包袱却恁的重一路上倒要小心。"希真道："你休嫌重只我还买点零碎搭上。"庄家道："再重些我也挑得。只是到了地头，多把些酒钱与我，"希真道："何用你说了"希真同女儿提了兵器上马，同到那市镇上。希真道："我们买些酒肉吃。"三人同去吃了一回。希真又去买了两把雨伞、几张油纸，防天落雨。那庄家也去买了一把伞，都搭在担上。希真路见那黄酒、牛肉甚好了又买了个葫芦，盛了几斤酒二黄牛肉也切了三五斤带着，三人离了市镇，奔上路就走，庄家道："二位官人从东京到沂州府，为何打从这条路走？"希真道："我们有别的事，必须往这里过。"庄家道："二位官人都做其么官？"希真道："都做提辖，"庄家道："这位小官人是你那个？"希真道："是我儿子，"庄家称赞不已，道："这位小官人上年纪不上二十岁，手里这枝梨花古定枪口怕不是四十来斤。若使得出时，却了得！"丽卿笑道："你却识货，莫非也在道？说与小可听听，"庄家道："不瞒二位说儿小人今年二十二岁，彻骨也似好耍枪棒只虽也学得几路，只恨家私淡泊只不能拜投名师。"希真笑道："你既这般好口且把你生平学的说些我听个有不到处好指拨你。"那庄家大喜，便卖弄精神，一面走，一面指手画脚，夹七夹八的说了一大片，有些也听得，有些难免发笑儿丽卿笑道："你把与我做徒弟还早哩又可惜你住在此地，若肯同我们在沂州府下似你这般身材，教你一年过来上包你一身好武艺。"庄家叹道："那得有此福缘，"当夜投宿，那庄家便来请教儿父女二人便指授他些。那庄家十分欢喜只一路小心伏侍，颠倒把钱来买酒肉儿奉承他们父女。话休絮烦，三人连行了几日，日里都是平稳路。夜里都就好处安身。每晚得空，庄家便来请教武艺。已到砀山地界，路上过往人见了丽卿，无不称赞道："好一个美少年。却又是个军官。"那丽卿坐在马上。空着双手没事做，你看他挂了梨花枪，握着那张鹊华雕弓，抽一枝箭搭在弦上，看见虫蚁儿便去射。不论天上飞的；地下走的、树上歇的，但不看见，看见便一箭取来。那庄家又助他的兴儿：有时他不看见只便指引他；射落地，便连忙放下担儿，替他连箭取回。丽卿接过手一把箭仍收了，却把虫蚁儿来鞍鞒上口慢慢地拔毛，有那毛片异样可爱的几便连皮剥下来耍子。希真只是埋怨道："你们恁地没得吃只只管去射他的做甚，岂不耽误了路程？"丽卿那里肯听只一日，行到一个所在。只见一条大岭当面。上得岭来刚一半下只见一个粉板牌楼，上面大书着"飞龙岭"三字。希真道："我幼年时从此地经过几曾记得这飞龙岭那面转湾处。叫做冷艳山。转落北，一直有一百多里没人烟。此刻时候已是午过，眼看赶不到了，岭上有几个小店，只好在这里安歇儿"又上了几步，有两个客店一火家来兜揽道："西来的客官。东去宿头远哩。就我家安歇，有好房间，好槽道。"一面说，一面去庄家手里夺了那副担儿一先挑着走，一个便来拢头口，希真跳下马来道："且慢，我要自己看来。"那火家应道："不消看得，只有我家的好。"说着。同到岭上。只见左侧一带房屋有五七家小店面几带卖些杂货。东头尽处有一座大客店。店门那边一颗大槐树，过去便是下岭的路。那个火家把担儿直挑了进去，丽卿也到店门首，跳下马来儿那枝枪和弓箭已是庄家接了向丽卿按着那口青錞剑，走进店去儿希真看了看道："我三十年前从此过。却不见这个大店。"只见那树下坐着一个黑森森的肥胖大汉，摊着胸肚，露出一溜黑毛只腿上生着老大一个烂疮口敷些药，流脓出血的把腿搁在一张柳木椅上口看见他三人到来，心中欢喜；又见那般兵器人也有些吃惊，点着头叫道："客官请进几我起立不便，休罪。"说着二便叫个火家扶绰进来到柜台里了柜台边又一个妇人在那里做生活个见他们来，便起身接应道："客官随我来二"三人看那里面，院子十分宽阔：上面高坡上三间正厅，旁边右首一带耳房，左侧好几间槽道。还有几条弄堂通后面。那两个捣子牵那两匹马到槽上去，希真道："待他收收汗。不要当风便揭去鞍子。"两个捣子道："我们伏侍惯头口，这些怕不省得。"那妇人引他三人到高坡正厅上，道："右边这间朝南向日，十分明亮。"进去看时，上面一张正床，侧首一个小铺口一张柳木桌子，几把椅子，那妇人道："床铺不够上别间好去拆。"希真道："够了，我们这庄家他另外睡。"那妇人道："耳房里好歇。"丽卿看那妇人四十光景年纪，生得鼻高颧大，眼有红筋人穿一件红春纺短衫儿，也露着胸脯，系一条青绫子裙，单衩裤。搽抹着一脸脂粉，梳一个长发心元宝髻下丽卿道："奶奶，你是店主？"妇人道："正是，"希真道："那大汉是谁？"妇人笑着道："是我的公公。"丽卿道："你养家人那里去了？"那妇人摇头笑道："多年没有了只"那庄家把丽卿的枪和弓箭都送到房里放了，却拿自己的个包袱，提了枣木扁担，竟到对面左首那间房里去儿对那妇人说道："我不耐烦那间耳房一倘有客来，我挪出让他，"自去倚了扁担，寻个床铺安排人那妇人道："那房又暗又潮，不如耳房干净，你倒欢喜这里，"一面说，一面出去了，心里想道："却有这般美貌的男子！"丽卿去上面床里把老子的被先摊好了。却自己就侧首铺上开了一个铺，把那口宝剑放在头边。一个火家提了桶面汤进来，问道："二位客官吃甚的？"希真道："酒肉我便自己有。你去做两份饭来，多打些饼，"丽卿道："你那出笼馒头上先把些来，一发算钱还你，只要白面的，荞面我却不要，"火家应了出去。父女二人洗抹了下都把里面衬衣脱去。火家把一盘馒头进来，放在桌上道："白面黄牛肉馒头口共三十个。"丽卿道："爹爹吃馒头向"希真道："我不喜馒头个你饿了先吃。"希真去取那路上买的牛肉二把葫芦里酒倾来吃。看见那庄家把一串野味血淋淋地挂在那边房门首。希真皱了眉头道："我儿口你却何苦！此时的虫蚁儿，伤害他做甚？你们两个上都这一般孩子气。怎了？明日那副弓箭，我自带着，省得你再去射。"丽卿道："爹爹既这般说二孩儿不射便了。"那丽卿果然饿了，拖过馒头盘子，低着头只顾吃一一口气吃了大半盘。忽然皱了眉头，口里一头嚼着，一头把那馒头拍开，看那里面的馅子。拍了一个，又去拍一个。希真看见喝道："什么样子！将来到了你姨夫家下也是这般？"丽卿道："不知为何了这黄牛肉却这般味。"希真道："不好吃便少吃些，"丽卿道："也不是不好吃，只是肝涅涅地。"丽卿被老子说了两句。只得把几个拍开的都吃了，还剩了几个。只见那火家提一壶茶进来了丽卿道："小二哥，我们这房里要个净桶使用只"火家指着屋里旁边一个土墙门道："客官要净桶上这间空屋里尽有。"丽卿便起身，进那里面去。
　　
　　只见那间空屋阴凄凄地没有一物。那个土墙门亦无门扇。那屋里却有三四个净桶，里面堆些芦柴。丽卿去拣个干净的净桶坐着只看那侧首墙壁上做着木栅一木栅下面有一块松木板，阔有尺半，长约二丈，横卧在墙脚边；外面一个青石撵子口厮挨着那板。丽卿一面更衣。一面看着，想道："这块板却放在这里。想是防小人的。我那床铺里边土墙上老大潮湿儿何不取他去遮挡也好。"更衣毕，便走近前，又相了相，要往上拔，那板吃那木栅当住，两头又离壁不远，眼见是抽不出。看那青石撵子约有三百多斤重，有半尺余埋在地里。丽卿想道："不把这块石头搬开儿却怎取得他出？"那丽卿性儿厮强口务要挖那块板出来，便把那块青石撵双手捧定，摇了几摇，早已离地，轻轻扳倒在一边个便去掇起那板来。只听刮喇喇一声响亮，一阵阴风卷起，透进亮光来，原来那板的尽头遮着一个圆溜溜的窟窿个那板里面两根索头拴着，通出墙那面有个关捩子，把索子往里拉，板便让开了露出窟窿来；往外拉，板仍盖上，这面全看不出。被丽卿这一掇一两根索子都带进来。丽卿道："这里何故做一个洞，"撇了板，便低倒头往洞里去张，不张时万事全休，一张时好不惨人！只见那里面低坡下了正是个人肉作坊：壁上绷着几张人皮个梁上挂着许多人头，几条人腿口两三个火家在那里切一只人的下身二洞边靠着一张短梯子。那几个火家听见刮喇喇滑车儿响，回头早已看见有人张他个叫声："阿也！"一个喝道："甚么人敢张？"丽卿也吃一惊。大叫："爹爹，这里是黑店！"希真正吃酒上听见这话，一脚跳进空屋里道："怎见？"丽卿道："你张这洞里开剥人！"希真一见那洞只急忙跳出。那外面的火家刚进房来上听得一句，回身便走。希真抓他不及，吃他走了。希真便抢那口朴刀追出房去了庄家撞个满怀，道："怎么是黑店？"希真挥手道："你快顾自己的命去！打得脱二前面等我们。"庄家忙抡枣木扁担，往外就走。门前有几个捣子知道走了风，齐执家伙打进大门来。那庄家不要性命口一路扁担，横七竖八直打出去，倒也吃他打翻了两个，挣脱身，一溜烟的逃走了。陈希真随后杀出，同这时候，丽卿已跳出空房。看那屋里不好使枪，忙去床铺上抽了那口青錞宝剑提在手里。赶出院子寻人厮杀。却不见一个人，只听那黑大汉在柜台里面高叫道："二位好汉息怒！且慢动手只请里面坐地，有话说！"那丽卿是个绣阁英雄，那省得江湖上结纳的勾当，听得外边叫唤，提着剑大踏步抢到面前下隔柜身一剑剁去。那大汉见不是头口又走不脱，忙抢一条门闩来格向怎抵得丽卿的力猛剑快，飞下去门闩齐断，一只左膀连肩不见了，倒在柜台里面。希真赶上那几个捣子，早已搠死。丽卿见那大汉倒了只把剑略点一点，纵上柜身二正要结果他，只听得背后脚步声响下忙回转身，只见那个妇人上半截脱剥着，解去裙子，捻一把五股钢叉搠来口丽卿托地跳离柜身，挺剑来斗那妇人下希真翻身杀人，那妇人纵入院子中间了丽卿横剌着剑直赶入去个那妇人却不是丽卿对手，只见店后面十多个火家。一齐扎抹停当，拿了家伙杀出来；那外面五七家小店也都是一起，当时闻变，也一齐取了家伙拥进来了希真看见，反闪在一边下让他们都进完，却去截住店门，不放一个出去。那店里店外的鸟男女何止三五十，把丽卿团团围在垓心，叉钯棍檔一发上，正是：鼠子那堪同虎斗？虾儿枉自与龙争，不知丽卿父女怎样敌他，且看下回分解。